犬良

当梦寐以求的事发生的瞬间，最有可能做的第一件事是：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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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接触门孔的那一秒，奇犽就醒来了。他一个翻身撑坐起来，接着一动不动，眼睛朝着玄关的方向紧紧盯住，像一个在仔细嗅着空气里猎物气味、辨别风吹草动的捕食者。

 

“咔嚓咔嚓咔嚓”的金属碰撞声持续了超过开一次门需要的正常时间。奇犽伏下身，透过茶几和沙发遮挡的缝隙，屏息静待，眼睛的视线没有分毫转移或放松。

 

门开了。接着进来的是大大咧咧的厚纸袋子会发出的响声，以及没有经过修饰的脚步声。

 

小杰？奇犽顿时松懈了一半。

 

没想到接着是一阵安静。有点离奇。太久了。

 

不是小杰？刚放松下来的肌肉本能地自动再次蓄力。开始有点猜不透状况。

 

几分钟后，传来鞋子掉落地上的“啪，啪”两声，这时奇犽已经出了一身薄汗。那人进了厨房，有轻微纸袋声。过来了！

 

——切不就是小杰嘛！这家伙在干吗，这么吓人。奇犽有点被耍的郁闷，但条件反射让他在看到小杰的瞬间躺下藏匿了自己。

 

小杰径自上了楼梯。居然还不找自己。这下奇犽决定也不去找他，决定继续睡，看他什么时候找到自己。他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合上双眼后开始假寐。眼前一片混沌时，耳朵往往异常灵敏，他听见小杰下了楼，好像去了浴室的方向。奇犽耐着性子躺在那儿，不知怎么的，既想快点被找到，又不想让他找到，想要耍他，很矛盾。这矛盾让他无意识中微微皱起了眉。

 

奇犽觉得时间过得异常漫长。最后为了保持侧躺的姿势不动肌肉不得不开始使力，然而越想保持不动，人的动物本能就越发强烈地让人想动。

 

来了。

 

这个认知反而让奇犽冷静下来。只要一个劲准确地作出睡眠状就行，还有就是竖耳倾听，等着看好戏。

 

脚步声突然在某个点停滞了一下，奇犽能够分辨得出，即使十分微弱。紧接着便是一阵极为急促的快步声，向这边冲的力量大到差点没让奇犽因为本能逃开。但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然后在一阵浓稠的静默中，奇犽感受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强烈到似乎在自己混沌的视觉中出现了假想光源，刺痛着眼皮。

 

据说人在某种特殊场合，某个特定的时刻，“下意识”会异常地发达，并离奇地准确。说是运气，也不全中。不能说其中就没有推断或者理性判断的部分，但肯定也有一定的非理性非逻辑的部分——硬要说的话，“灵感”一词可能较为接近。的确存在这样的情况。比如说，在这场静默中，奇犽所读懂的情报是：

 

——他盯着我看。他在震惊。他以为我走了。

 

他觉得就是这样，没有理由。也可能是这个判断形成的过程快到让他根本就意识不到其中仅有的一些理性部分。

 

“奇犽？”

 

对方小声小心翼翼地唤了自己一声，几乎目的不是在把自己唤醒。

 

奇犽没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装睡了。或者他知道，只是假装自己不知道，也可能是有些怕让自己知道。

 

三秒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是往远离的方向，往浴室的方向。奇犽开始觉得有点紧张。没一会儿脚步声又折回来了，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奇犽便也随之越来越紧张，紧张到皮肤发痛。

 

不行，再近就必须逃。

 

“呼啦——————”是吹风机的巨响，几乎同时，当奇犽感受到头皮上突然袭来的热浪冲击时，脑内警铃大作，差点睁开眼来；但很快意识到是吹风机，这时已然在一瞬间满身冷汗；随即，如风暴般袭来的是几近不能承受的震惊。

 

这在小杰看来估计只是奇犽在被吹风机吹到的一刻，轻微而快速地颤抖了一下。而在奇犽，却是一次冒着被人一枪毙命的危险的、该死的任性——就为了那说不清道不明、转瞬即逝、莫名其妙的心理体验。一场豪赌。

 

简直不可思议，直到被吹风机的热浪击中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的愚蠢和任性。

 

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没有人能够说清道明。应有的后怕也完全被震惊所掩盖。在吹风机持续的工作声响以及小杰轻柔的触碰当中，奇犽经历了颅内的空白期，以及头皮上通了电般的麻痒。

 

“你在干什么？”奇犽失神般地开口，没有动。

 

“什么？”刻意提高的音量表明对方由于噪音完全没有听清自己的问话。

 

奇犽似乎也因此回复了一些神智，他坐起身来。然后正好看见小杰跪坐在一旁，关掉了吹风机。

 

“抱歉，吵醒你了。不过头发没吹干就睡会感冒啦。”小杰骚骚头，脸上带着歉然的笑意。

 

奇犽揉了揉已经干了不少的头发，热热的，动作却全然不像小杰来得那么轻柔。以至于原本就是天然卷的毛发立刻肆意翘起，显得有些张牙无爪，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边揉一边盯着小杰看，神情甚至有点凶狠。半晌他道：“你这家伙……竟敢随便拿吹风机吹我头发。”

 

“不是说好买到酒红色背心就吹头的嘛。”小杰笑得没心没肺。

 

继续揉头发，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他用一种俯视的语气问：“在哪？”

 

“楼上，我房间。”小杰指指楼上，“现在帮你拿？”

 

“唔。”

 

“空调遥控器在电视机旁边，奇犽出了好多汗，干浴巾的话浴室有。”小杰一边上楼，一边回头冲奇犽喊。

 

奇犽目送小杰的身影直到看不见，坐在原地犹豫了几秒后，决定照做。

 

关窗，开空调，找浴巾。

 

走出浴室的时候小杰已经坐在沙发上等自己，双手拎着一件酒红色背心的肩带，展示给自己看，神情酷似邀功的……犬类。

 

奇犽慢悠悠擦着汗，有些刻意放慢了脚步地踱过去。

 

相距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小杰放下手中的背心，突然开口：“奇犽。”叫了他的名字。

 

他停下脚步，说：“怎么了？”然后再次觉得眼前这个人琥珀色的眼睛有些过于耀眼，耀眼得让人难以直视。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住我家吧，在你想回家之前。”小杰笑着说。“与其窝在地下室，还不如住上面，反正都是这里，对吧？”语气恳切。

 

这回倒没多少震惊。像早有预料似的，奇犽比较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突然的展开。他面上不动声色，随即沉声问道：“为什么收留我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那就把来路告诉我啊。”

 

“一般来路不明的人哪有这么简单就把来路挑明的，你到底是蠢是呆。”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奇犽恨恨地想。他越发觉得跟小杰这个人待在一起很容易出现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桥段，简直让自己怀疑是否还有试探的必要。

 

“我只是想，反正你已经都在这里了，再说帮助一个同岁的人不是什么错，对吧？”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撒谎的迹象。不要问我啊！奇犽不禁腹诽。再说和同岁有什么关系啊。这人脑子绝对不正常。他下定论了。

 

“好啊，你说的。那我要继续睡了，不要吵我。”奇犽走上前，从小杰手上抄过背心，麻利地套上，一屁股坐回沙发和茶几间的地毯上，作势就要躺下。

 

小杰似乎有些惊讶于奇犽这回回答地异常干脆利落，怔了怔。看着对方的举动，有些慌乱：“奇犽要睡这儿？上面有空房的。”

 

“不要。就这儿。”奇犽面朝茶几躺下开始睡，顺手把浴巾盖在头上，完全一副“勿扰”的拒绝姿态。

 

“诶？为什么是地上！”

 

“哎呀习惯了，这样舒服，ok? 别烦我。”

 

“习惯了什么的......”

 

“嗯。”他抬起手，在空气中挥了挥。声音透过浴巾闷闷的，懒懒的，快要睡着似的。

 

小杰识相地闭了嘴。只是暗想：原来他喜欢睡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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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